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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.19 上海文艺社 | [英] 黛西·约翰逊《姐妹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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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直知道,房屋就是身体,而她的身体和其他人比起来更像房屋。她收容了两个美丽的女儿,不是吗? 她收容了抑郁症,在她的一生中,抑郁症像个矮小笨重的孩子;她收容了兴奋、爱恋和绝望,并且在安置房里,她收容了一种惴惴不安,怎么也甩不掉它,这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扼杀着她的每一天。

嘈杂声太纷乱了,她睡不着。夜里,多数时候响起的有砰砰声、轰隆声,无数的脚步声,窗户开合的哗啦声,尖叫似的突然的爆裂声。她有时会冲出去,半梦半醒,但外边只有她一人。有时候,黑暗中醒来的她再次想到房子,它不是别的什么东西,而是一具身体。她记得她刚来到这里时也是这么觉得的,当时她怀着塞普丹珀——— “不精致的大肚婆。”彼得说道,指着街上的另一个女人,但从背后看去她根本不像孕妇———几乎无时无刻不会察觉到细微的变化。比如温度,房子里的气味,空气在房间里流通的方式。她孕期八个月时,或许不止八个月,他们搬到了这里。她很容易感到燥热,对食物的好恶每天都在变化,有时还毫无缘由地受不了待在房间里。塞普丹珀的预产期到了,晚了几天,她已经相信这栋房子和她一样,在不断转换,变化,它肉身臃肿,有时从墙壁处膨胀,水肿起来,有时体温高得让她的眼睛里汇满汗水。

她跟彼得家的人没有来往,除了乌尔萨,但即便在那时也不怎么联系。两个女孩生日时会收到乌尔萨的祝福卡片,她们会挑二人住处的中间地带,找一家昏暗的街边酒吧午餐,但这并不关乎爱。不过是家人间的例行公事。希拉知道,乌尔萨———尽管她很礼貌,说不出口———有点把彼得的死怪罪于她,因为孩子还是婴儿时,她便带着她们离开了,因为她没有坚持下去。孩子还没出生前的三年里,他们有时会一起度假,他们三人,在威尔士或苏格兰住便宜的农舍。彼得带着望远镜外出时,她们会坐在农舍外的餐桌边,乌尔萨有时会跟她说他们儿时的事;他们相处的绝大部分时间都伴随暴力。但只要等到他回来,她便围着他转,给他做吃的,送他礼物,努力争取他的认可,希拉忧心地发现自己也有这么做的苗头。他像个黑洞, 被他吸住的任何东西都活不长久。他们在一起五年的时间里,每一年———尤其在两个孩子出生后———她都想:今年,是时候离开了,今年一定。

他去世后一年,夜里来了一通电话,乌尔萨颤抖的声音在静电中起伏。“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,很抱歉,他死了,就是这样。”希拉没有怪她拖了那么久才打来。她明白对彼得又爱又恨是什么样的感受。

学校的事情发生后,她打电话联系了乌尔萨。她在约克郡有一栋农舍。希拉在农舍里生下了塞普丹珀;孩子们还小时,她们有一年过得特别糟,那时候也去农舍待过。希拉告诉她自己需要什么,她毫无犹豫地说“来吧”,然后打电话通知租客。

 

夜里的脚步声,她确信她关上了的却又敞开的房门,她明明已经关掉却总是开着的锅炉,连邮件都发不出去的极慢的网速。她在反抗自己,拒绝有意义的生活,而这栋房子也在做同样的事,像一台老旧的电脑般死机了。

 

一天夜里传来砰的一声,似乎有人掉了下来。她的双脚被睡袍腰带缠住,她险些摔了一跤;她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,以防万一。她往楼梯下瞄,客厅里有一盏灯亮了。她在漆黑的暗处转动脑袋,找人。什么都没有,没人闯进来要杀了她们。仿佛一列火车驶过,空气产生了折痕,她确定是彼得。他回来了,或者说一直都在。接着,房间似乎变轻了,她知道自己累了,在哀痛已逝的东西。她关上灯,爬上楼梯,摔到床上。

 

当她们还很小时。她的两个女儿。一个在追着另一个跑。早些年,茱莱刚出生,塞普丹珀还不到一岁,她们的父亲刚失踪一个多星期。他们在牛津住了一阵的房子,多数时候人在床上,母乳和用来喝花草茶的旧茶杯的气味,她念给塞普丹珀听的画册,枕在她臂弯里的茱莱。她身上从来没有过那么多只手,感觉她的皮肤像薄薄的面料快要磨破。她对她们的爱感觉像提着几只购物袋爬坡,有时她确信她们想要她的地基,她们想敲碎她身体的砖块,重新爬回去。

更久以前,在安置房,塞普丹珀刚出生,彼得像一艘在夜色中着火的船,燃烧着航行,把其他船只都裹挟下水。他的手指环住她的手腕,他说着她听不懂但他一直使用的语言。她告诉过他,他必须走,而这一次,她双拳击中他的脸,再次表态。他离开后,她把钥匙藏到了抽屉深处或床垫下或她睡衣的口袋里。有时候,她在夜里会被他想要进屋的动静吵醒,他没有大叫,而是悄悄地绕着屋外走,想找入口。之后———当他想进到牛津的房子里来时———她会横躺在房间的门槛处,像头母狼一般,听着她们做同一个梦,说梦话。如果可以的话,她会梦到什么呢? 她爱过他的那些日子,他双手的形状,两个女儿在她体内时形成的压力,她有时自问是否不该生下她们。到头来, 仅仅有爱是不够的,不是那种爱。

 

茱莱还没出生时,她会推着婴儿车里的塞普丹珀去大学公园,塞普丹珀则会把头靠在希拉的孕肚前,嘟嘟哝哝。

“什么意思? 你在说什么呢?”

塞普丹珀会笑笑,拍拍希拉。

“你妹妹在里面呢。”

她露出大大的牙缝微笑。

她们之后会是什么样,她一丁点儿都没猜到。在室外花园,她们穿着白色连衣裙,裙子是她们在慈善商店求她买的,她们的膝盖上糊着烂泥,脸贴着脸。她们看上去总是在传递某个巨大的秘密,某个只有她们知道的真相。她经过她们身边时,二人会露出一种眼神,陷入一种她难以打破的沉默。她想和她们亲近,但说的话却无聊平淡。她的骨肉。学校的老师这么评价她们:孤僻,漠然,形影不离,比同龄人看上去更小,有时会做出很残忍的事。她批评她们时,塞普丹珀和茱莱的脸,她们给彼此使的眼色。她们试过把一个男孩的宠物仓鼠冲下马桶,她们跟一个孩子说对方的父母正在离婚,跟另一个孩子说圣诞老人不存在。

她们吃饭时的样子。塞普丹珀总是很挑食,不吃任何绿色、红色或黄色的食物,总是能察觉希拉把蔬菜打成泥或混在其他东西里,不停尖叫,菜被端走才罢休。茱莱却不一样,是个贪吃鬼,最喜欢啃胡萝卜条或葡萄,吃成小花脸,露出齿龈笑。她常会撞见塞普丹珀对着还是婴儿的茱莱说悄悄话,又或把满满一盘蔬菜从她手边推开。茱莱也开始挑食了。待塞普丹珀五岁、茱莱四岁时,她们挑剔得古怪,似乎没有任何逻辑或次序;这个星期只吃煎饼,下个星期只吃萨摩蜜橘和削皮切丁的苹果。有个星期她们特别顽固,她费了一番工夫,规定她们其他任何东西都能吃,但就是不能吃娃娃软糖。医生说她们就是犟,如果其中一人屈服了,另一个也会屈服;她觉得医生说得对。茱莱受到的影响比她的姐姐大,她对家以外的食物疑虑重重,面色变得苍白,头发也变得稀疏。塞普丹珀是带头的,但茱莱则是真正受罪的。她们之后有所好转,但大多数时候仍旧喜欢奶酪三明治———有时候,但很少见,能吃夹了洋葱或蛋黄酱的———面包的四边切掉,切成适合一口吞的小三角。

她们看上去太小了。十、十一岁时,她们看上去顶多六岁,说着绕口的幼稚的话,她给她们编麻花辫时,她们坚持要把丝带也编进去。等长到青少年时,她们和学校同龄人的差异更明显了;聪明但发育不良、天真、开心的小孩子。她常常想,她们是否将彼此融进了自己的童年,四臂相拥,紧紧抱住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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